【伞修】鹧鸪天（08）
*古风修仙paro，魔苏x仙叶
-------------------------------------------------------------------
尖牙落下，利齿刺破皮肤的触感自神经传入脑海，预想中的疼痛却没有如期而至。
叶修睁开眼，视线朝下看着那坨毛茸茸的脑袋，发现张口咬住他的白影如同按了暂停键般停住不动，手掌下竖起的耳朵继而朝内弯折，微微哆嗦起来。
他感觉到那张温热、沾了血腥味的嘴一点一点离开他的颈部，灼烫的气息粗重的烧过他的下颚，兽类混浊的口涎混合鲜血从齿缘流出在地面积成一摊，浸湿了他的后发。锐利的犬齿在放开人类脆弱的颈部时划过他的皮肉，却没有伤到里头一分一毫。
他对上了一双金色的眼眸。
兽类瞳孔狭长，细长的睫毛浸泡在汗珠里，眼尾两道深紫色的魔纹向上扬，在即将收成尖端处向下分了个小小的岔。他眼珠下的青黑浓重得彷佛墨笔划过，两眼间的焦距一下涣散、一下又凝聚，分不清他是否真能看清眼前的东西。从魔气控制的黑暗中挣扎出一丝隙缝的妖眼白上布满了血丝，眉间肌肉紧绷，肉眼可辨地承受着极大的痛苦。
“……哈……快、走……！＂
兽妖喉头滚动着，覆盖着毛发、已经看不出原样的喉咙里翻滚着发出似也兽又似人的吼音，原本将叶修压制在地面的手松开，暴躁地刨着地面，爪子陷进了泥土里。牠甩着头试图将眼前逐渐闭合的黑暗甩开，懊恼又愤怒地嘶吼着尝试克制住自己，小心翼翼地给底下的人类挪出一寸空间。
叶修有些诧异，脑子还没从还命给救命恩人的大义里回过神来，身体却在对上妖兽目光时自动一翻身从半人半兽化的利爪下爬了出来。然而还等不上他松一口气，背部随即受到沉重的重量压迫，硬生生地将他压回地面，这才不到一眨眼的时间他又被那兽从背后按在地下，兽爪以要辗断他骨头的力度紧紧踩着脊椎，大张的嘴从他已经鲜血淋漓的右肩咬下……又很快像惊醒般地松开。
苏沐秋迅速向后倒退几步，一头撞上了坚硬的土壁，身体沿着山壁滑落下来蜷成一团。
土壁被冲击力撞开了一小坑，妖兽却像不知道痛一般地毫无反应。
他像个做错了事却控制不住自己的孩子，无助地把自己缩在墙角落里沉默地颤抖。
“哥！＂
山洞里另一只未成年的妖兽大叫着，兽化的前爪扑上来直直往叶修身上挥落──这一爪和苏沐秋那半挣扎半克制不住的一爪不同，里头饱含的杀意可以凝成实体──苏沐橙是打定主意不会让他活着出山洞。
爪尖画过的轨迹带风，这一挥没有妖气、没有心法、没有内力，是纯粹力量的结果。叶修抽口气堪堪一闪，落下的爪风便划开他的脸颊带出几滴热血，贴着他手臂边缘落下的力道给地上斩出了五道深坑。
“……＂
即便当年与苏沐秋对峙都没有这么剧烈的压迫感。
苏沐橙，并未受到‘诅咒’束缚的半人半妖，只凭妖的那一半怪力便能斩得江湖英雄狼狈逃窜。
叶修心里一阵后怕，若是他刚刚想着‘一命还一命’的念头再深刻点，现在他大概不只是头身分离，而会是地面上的一片肉饼。
然而苏沐橙对这结果没有丝毫欣喜。她收回爪子，眼眶瞬间红了。
她非常清楚叶修拥有的诡异身法的厉害，她清楚这人修气，足下带风，再加上那步法就和泥鳅一样滑溜，她一个不懂武功只会用蛮力的半调子偷袭没成功的话就再也打不到他了。
打不残他，留不住血肉，即使叶修逃出去后顾念着往日情谊没找人来除掉他们，她的哥哥也已经没有救了。
苏沐橙悄悄握紧了前爪，泪珠在眼眶中打转，和其主人一样倔强的不肯掉落。指尖利爪刺破柔软的掌心，血珠顺着掌纹汇集，从指缝中滴落。
她终究是没有浪费力气再试图袭击叶修。
覆盖白毛的手掌变回人形，金色眼瞳一眨眼回复柔软的褐色，苏沐橙走到叶修与缩在山壁边的妖兽之间，张开手成大字型挡住背后唯一的亲人，目光凌厉地对叶修下逐客令。
她坚强、果决、聪颖，沉默地维护住哥哥最后的尊严，即便她是有机会混迹在人群里生活的，此刻她也会将找来的人类全部除掉。
但叶修却在里头看见了不易外显的求救讯号。
他按着几乎被啃掉一半的肩膀，后退，退出洞穴，从原路返回了森林。
两日后当他再一次回到山洞口，苏沐橙瞪圆的眼睛几乎能将他一口吞掉。
“出去！这里不欢迎你！＂
“慢着慢着，妳别急着……哎哎别动手动脚！伤还没好呢。＂叶修抱着刚包好绷带的肩膀左闪右躲，粗糙缝好的伤口被扯裂，没多久又见了血。
苏沐橙亮着前爪，五指弯曲，咧着嘴露出犬齿，怎么都不是会同情他这点小伤的模样。叶修只好收起没人在看的可怜相，尴尬的退后一步，率先释出善意。
“妳哥……现在还好？＂
“……＂
果真一提到苏沐秋，苏沐橙的脸就绷紧了。叶修连忙解下肩头上竹竿挂着的包袱，先拿下两条挂在上面处境尴尬的肉干，打开包袱巾，将里头的东西全部展示给护哥心切的小妖看。
叶修又后退了一步，为了展现诚意连竹竿都放下了，手上只拎着肉条。
苏沐橙先是盯着他，直到这人后退到快要上树了，才拿眼角余光偷偷摸摸瞄了一眼包袱巾。哪知这一看目光发直，眼睛黏着上头大捆小捆整理好的东西，头都快抬不起来。
叶修等了一会儿，确认她都看仔细了，才询问道：
“我想看一下他，行吗？＂
这个他理所当然指的是苏沐秋。
苏沐橙楞神着，像是没有听到叶修的问题，隔了好一会儿才僵硬地点头。
这一点头几乎耗尽了她用好几天的时间伪装起来的坚强，绷紧的神经差点儿松了，鼻头红了一圈。接着她的手里被别开眼没看着她的人类塞进两条肉干，冷硬的重量握在手里，确确实实向她传递着别扭的关心。
其实在苏沐橙心底知道，若不是眼前人的血肉将他哥哥唤回了一些意识，叶修的顺从又让兽妖起了疑心，在不清不楚中停下动作，看清当时正在发生的事情，这个困扰他们兄妹多年的厄运本来早就应该被解决。
但另一方面她也知道自己的哥哥是不会拿任何人的性命来换自己的性命的，在过去多次轻微的魔气发作时她就知道了，这无关乎善良，只是苏沐秋打从心底认定自己是魔，而魔，是不该为了存活而牺牲任何人的
是被憎恶的存在。
是无可救药的。
……然而，居然有人在得知她哥哥的真面目后还愿意正眼看他，在被她设计陷害后还关心她的感受。此时不管这人伸出的手能拉他们多大一把、这善意能持续多少时间，她都没办法再彻底的冷下心肠。在她哥哥的事情上，她已经不知道要怎么办了。
她看着满地药材、银针与食物慢慢地蹲下身，在叶修消失在树藤另一边的那一瞬间起，将头埋在手臂间大哭起来。
“……还是个孩子。＂
他想，踮着脚尖悄悄地离开洞口。
偷听并不是一件光明磊落的事，然而叶修在进洞穴后没有马上走远，他在洞穴口站了一会儿，直到听见那被压抑很久的哭声才如释重负地吐了口气。
他来这里的主要目的确实是为了苏沐秋，然而如果真的没有办法把他拉回来，最其次也不能放着苏沐橙自己一个人难受。她能把情绪宣泄出来，是叶修想过他能做到的最好的成果了。
走进洞穴深处，还是一样的冰冷空旷，空气里有血沫与组织的臭味。夜明珠被留在里头，散发着沉寂而没有生气的蓝光，微微的光亮照亮了那人的脸。
苏沐橙一看就是不太熟悉如何照顾人的模样。
破布一样的衣服还挂在身上，伤口完全没有处理过，就连嘴边和脸颊上沾到的鲜血也没有擦干净，完全是一副路边乞丐的模样。
──不，乞丐可能都没有他这么惨。叶修冷静地更改了判断。
然而可能是吃了他的血肉的关系，叶修有些烦闷的发现苏沐秋的气色似乎比之前红润了些许，这证明了苏沐橙的想法是正确的，她哥哥真的能靠吃他活回来。
就是不晓得意识还在不在。
“喂，喂。＂
叶修毫不留情地拍打伤员的脸颊。
“起来了，你妹妹统治世界了。＂
“……唔。＂
兽妖揪着眉头，眼尾魔纹隐去，双眼睁开一条缝，居然真的醒了
褐色的眼珠茫然地望着四周，慢慢聚焦到他身上。
“……叶修？＂
叶修更忧伤了，咬他两口是真的有用的。
他眼捷手快在苏沐秋说更多话前将上手臂塞进他嘴里堵住他的嘴，皮肉一疼，是苏沐秋反射性地咬了他，血液一点一点流进他的喉咙里。
“别吐出来，哎别别别这样就行，我希望你保持这样我比较好说话。＂叶修一颗心提到嗓子口，见苏沐秋确实克制不住本能的冲动将他的血咽下去，才稍微放下了心，却也不敢让将自己的手抽回来。
有了之前以身饲妖的前例，他知道这么做是最能保持苏沐秋意识清醒的方法，虽然有点痛，还有点憋屈，但要是苏沐秋的意识不清醒，后续的动作会更加麻烦。
叶修没有兴趣没事给自己找事做。
“你这件事我处理不了，我再厉害也没那么大本事逆天而行……不过你不用太绝望，＂叶修口气一转，“我认识个人，他有行医经验，见识比我广，也许能找到帮你的线索。只是人家平常很忙没办法过来，所以我打算带你去找他。不过在出发前有两个问题，这两个问题没处理完我们没办法走。第一是你眼尾的魔纹和这一身魔气──我知道你自己看不见。眼角的纹路可以用黑布遮着，我能行针让它蔓延得慢一些，不过魔气遮不住，你这样一出去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你是魔；第二是这根金箭，它稳住你现在的情况，但不会有人没事在肚子上插一根箭，用脚毛想都知道这人有毛病。现在我要给你处理掉这两个，有没有问题？＂
“唔、唔，唔唔唔！唔唔呜唔！＂
“我等等会封住你的穴道，把金箭抽出来，顺便打散你周围的魔气。＂叶修并不打算把手臂抽出来，也不打算听兽妖发表任何抗议或意见。他看着苏沐秋原本苍白的脸色因为着急和震惊而憋得红了，突然觉得有些好笑。
他认为现在苏沐秋的脑子里打转的大概都是‘这人类疯了’之类的想法。
这是理所当然的，对体内的魔气动手、把金箭拔出来，随便一项都是极为冒险的行为，不成功便成仁，弄不好连叶修自己也要一起出事。
他说得轻巧，掌心里可是冒着汗。
把苏沐秋按回墙边、封住行动，叶修又灌了他一大口血，撕了块衣角包扎手臂伤口，头重脚轻地站起身。
走出山洞，苏沐橙早已把那一大包袱重新包好，只取出一点食材部分和着肉干一起泡在热水里煮，咸香的滋味飘散在空气中，闻得叶修都有点饿了。
“咳咳，＂他咳了一声，把苏沐橙的目光吸引过来。小妖早已收起眼泪，看起来就像什么事也没发生，就是眼神直勾勾的盯着叶修，看得脸皮厚如他都有些尴尬。
叶修又装作咳了两声来掩饰自己的失态，用竹竿挑开那一大包袱，从里头拿出一个装有几味药材的小布包。
“帮我烧桶水，把这些泡进里面，然后煮一盆水，越烫越好。我去给沐秋施针。准备好后放入口就好，肉汤顺道给我们一碗，妳人暂时别进来。＂
“……假如，我是说假如，＂叶修突然觉得有些不安，他当年偷拿同胞弟弟的行李离家出走时面对逛大未知的世界都没有这么不安过，谁晓得被苏沐秋眼神一盯突然就满身压力，“假如过了三天，我和妳哥哥都没有从山洞里出来，妳也别进来，包袱里有封信，妳拿着这信和我的竹竿尾端沿着村子问路，有人会照顾妳。＂
“叶修！＂但这次苏沐橙却露出了笑容，笑容很勉强，像是硬挤的。
她说：
“我相信你们。＂
--
